一飞冲天
woc，看文章从来不怎么哭，可是看这篇，我读得又快又不走心，我知道这故事肯定是假的，但拉到最后说不流泪也是假的
你遇到最疯狂的老人，能疯狂到什么程度？
说一个我自己的故事吧。
那年我高三，高考失利，于是离家出走。那之前我是学校最看好的学生，拿过市级的物理设计大赛金奖。
自主招生时，上海某著名理科学府找来，希望我报考。但那时狂啊，觉得除了北京那所，没有配得上自己的。
结果发挥失常落榜，到了普通二本。在我们这个城市，这算过得去了，可自己的心态坏了，没脸见老师和同学，买了最近的去四川的火车，走了。
下了车站，也不知道该去哪，就四处游荡，跟当地旅游团去附近的山上，然后脱团自己走进了山上野路，当时就想，干脆死在山里吧。
现在想想，可傻逼了，多大事儿啊；然而在高三的孩子心里，这就是天塌下来的事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，天都黑了，脚也麻了。我迷了路，呆呆坐在枯树干上，累傻了。就在这时候，前面似乎有火光。
在原地不远处，居然有片宽阔林间空地——有帐篷，火堆，最神奇的是，有一架飞机！真的！就是那种还见得到螺旋桨的飞机，不知啥年代的。
四个老头围着火，穿着白背心和灰布裤，拿钢制饭盒吃饭。见到我，他们挺意外的：“小伙子谁啊？”
我说，是附近的，来山里散步。起初抹不开面子，后来饿了，问四个大爷有没有吃的。
四人大笑，给了水和晚饭，是罐头牛肉，特香。我问：你们在这干啥？
大爷拍了拍飞机：看不出？我们在修飞机，让它飞起来！
我当时觉得，这老头疯了。
吃饱喝足了，我也没走，大爷分了我毯子，在帐篷里过了一夜。他们四个显然打算长期驻扎了，有帐篷篝火，还有零件器材。
我不信：你们能让它飞？燃料从哪来？航道从哪拉？
老头们看我，觉得小屁孩有意思：开过飞机么你？咱说它能飞，它就能飞！
自己物理拿过奖的，课题就是航空器，当时上新闻了。航空器的构架、原理，我肯定比这几个可能背不出二十六个字母的老头知道，当场卖弄了两下。
老头们显然对我有改观，让我说，为啥这老飞机飞不起来。
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发现这架飞机的，里面的零件被拆出来了，飞机本身有生锈，一个叫老徐的给它除锈。至于零件，发动机还没大坏。
但最大问题是，飞机左翼被打碎了，另一个老张用铁皮把它补起来。“发动机没坏，飞起来就不算问题。但是飞上去，还要平安落地。”我说：“太危险了。”
“危险？”老徐笑笑：“哥几个是空军。小伙子，老实和你说，我们没想过再下来。”
“啥意思？”
“飞上天，再飞一次！”他说：“飞得越高越好，飞上去，不下来了！”
四个老人哈哈大笑，继续修各自负责的零件。原来他们以前是空军，现在退下来，再不能飞了，于是就找来了这架破飞机，试图偷偷把它修好，再飞一次。
“你们这是自杀。”我说。
“你就不是自杀？”老张瞪了我一眼：“一看就是城里孩子，偷偷瞒着家里来的吧？啥都没带，想来山里一了百了？遇到啥天塌的事儿了？”
姜还是老的辣。我根本瞒不住他们，只好一边吃罐头，一边把高考落榜的事情说了。四个人笑得更加厉害，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个傻逼。
“屁大点事！”他说：“你只要飞过一次，就知道，地上的所有烦恼，在天上都是个屁。”
老人们拉着我，在火堆前唱老歌，喝烈酒，模仿老兵做汇报；忽然之间，我也同意，自己就因为这屁大点事想去死，真是傻逼。
“要再飞一次。”他们说：“在老死之前，在被忘记之前，一飞冲天！”
大家一起开始修这架飞机。我替他们检修电路和传导，每天对着构架图，一条条线路检查过去。不知不觉，自己居然真的在期待，这架老爷机再上天的样子。大家都拼命赶工，其实看得出，这四个人很老了，时间不多了。人有时，真的会鼓起勇气，给自己一个灿烂的结尾。
哪怕这个结尾在其他人眼里，简直疯狂。
不知不觉，我和他们在山里过了一个月。没手机没电脑，吃牛肉罐头，用山泉水冲澡。但过得很开心，找回了当初参赛时研究飞机的劲儿——当看到作品沿着你的手飞向天空，你会觉得，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，好像它代替你自由了，不再受任何束缚。
而飞机也修好了。最后一次调试，老徐在驾驶舱里开动了发动机，机体发出阵阵轰鸣，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扎脸。
然后，老徐跳下飞机，立正。
“五组集合！”
他说。以往嘻嘻哈哈的老人们，此刻都肃静了，全体立正，鸦雀无声。
“向小友致谢，敬礼！”
四个人整齐向我敬礼，然后笑着拉开舱门，登上了飞机。伴随巨大的轰鸣声，这架看似老朽的飞机，腾空而起。
我追着它，拼命追，拼命喊：“一飞冲天！”
我不知道老人们飞去了哪里，但我可以听见他们的笑声，彻底自由。
——我被其他旅游团发现的时候，简直就像个野人。爸妈已急疯了，我妈抱着我痛哭，不肯撒手。问我怎么在山里过那么久的时候，我说了四个老人的事情。
没人相信。
后来，我又回了那片空地。飞机残骸仍然在那。当地人说，这是当年被日军打落的。机上的人，到死都没有离开飞机。这架飞机烧毁了，也没有回收价值，残骸就一直放在那。
后来找遗物，发现了飞行小队的合影。我去当地博物馆看照片：上面四个年轻人，和我差不多大，肩并肩，笑得很熟悉。
我仿佛听见他们说：“一飞冲天！”
